Bullets

Bullets 作者：坂上秋成 第一卷 第一章 View from the Bridge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幽蝉满耳
 校对：眩目林光
 图源：UU
 我讨厌学校的上课方式。
 被叫出去的时候，我试着对老师说了这么一句。他很生气。
 「佐岛，我也好，其他老师也好，都不是因为讨厌你才教训你的！可是再这样下去，你的成绩恐怕升级都要成问题了！将来该怎么办？你考虑过吗？！」
 「跳舞」
 「哈？」
 「跳舞，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我离开了教师办公室。
 身后似乎有人在喊“给我等一下，佐岛！”这种“我是替你担心”的态度让人想吐。
 回到教室的时候，外面已经彻底染上了暗红色。
 望着暮色浸染的天空，身体不禁隐隐作痛。
 我确认了一下走廊中空无一人，摆弄着iPhone开始放音乐。配合着音乐的节奏，我开始扭动身体。
 快节奏的曲子。BPM很高。
 我开始回想昨天在TikTok上看到的高手动作，身体跟着跳起来。
 动，次，动次打次，动、动、跶。
 感觉不错。跳舞的时候，全身血液循环会感觉很好，身体也渐渐变得柔软，会热起来，总之，心情很好。
 两首曲子跳完之后，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佐岛路易（Sashima Rui路易为音译，原文用的片假文）这个名字我很喜欢。
 佐岛还马马虎虎啦。而我自己两个文字的名字，感觉叫起来也很可爱，也很中意。其实用汉字写的是「瑠依」，笔画又多又死板，所以我就认定了用片假文。
 家里没有任何人。在大学工作的父亲每天回来的时候都差不多十点了，他总说是研究工作很忙之类的借口。
 绝对劈腿了吧？我确信这一点。
 妈妈最近也很阴暗。被父亲冷淡对待，似乎有些心力交瘁。据说今天和朋友们去喝酒了。她开心就好。
 说起来，眼下我和妈妈保持了好几年的距离了。即便是对话也是很简单。
 我已经……有些讨厌对自己漠不关心的妈妈了。
 而且也差不多啦，我也讨厌父亲——什么都不做，任由这个家变得这么冷。
 一个人看视频的时候很平静。我其实也有几个姑且被称之为朋友的人，放学后也会邀请我去玩，但是三次之中有两次我会拒绝的。我的理由是“补习班里面很忙”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和班上同学聊天的时候，怎么也聊不到一起。
 吃着可丽饼也好，看着搞笑节目也罢，去卡拉OK里唱歌……，那种时候我总在想「这里不是属于我的地方」
 也不是讨厌大家啦。一起玩，该笑的时候，我的笑脸应该不全是赔笑的脸，绝对不是。但是快乐和空虚会一起迫近，类似这种事情时常令我感到痛苦。
 叮——
 微波炉响了。餐桌上面摆放着海藻沙拉、大份的培根蛋面以及玉米浓汤。
 晚饭大部分都是靠从便利店买来的东西解决。既方便也有营养，而且还不会给妈妈增加负担。
 吃完饭，规规矩矩地说了一句「我吃好啦」，洗东西，扔垃圾，完成这一切之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最不可思议的是，不管是玩最近发售的幕府类动作游戏，还是看各种综艺节目，一个人反而更开心。
 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就需要察言观色。
 其实从小学开始，我就很擅长配后周围的人行动。分得清楚班上哪个孩子受欢迎，哪个孩子不受欢迎；尽量不要卷入麻烦的事情里面；要加入受欢迎的小团队……诸如此类。
 我也很喜欢打扮得很可爱。头发里挑染了一些茶色、粉红色，制服的裙子也稍稍提起来一些在膝盖之上。校规里禁止染指甲，所以为了避免暴露我只是涂了左手的无名指。
 这么一来，自然而然地就会兴奋起来。女孩子们凑在一起，互相展示美甲的时间也比较喜欢。
 不过嘛，果然，有时候还是会觉得空虚。
 虽然不讨厌学习，但是也并不是特别想去上大学。
 虽说如此吧，可是毕业之后就要立即工作，我又感到不安。
 想不想成为有钱人呢？其实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像班上的女生一样，「绝对想要男朋友！」这种想法我也没有。
 说到底吧，我的人生还像是肥皂泡水，飘啊飘啊的。到底会在哪里着陆，我一点都不清楚。
 防止破裂，一定要加以注意呀。
 类似这种脑袋里乱糟糟无法冷静的时候，我会决定去自己中意的景点。也不是什么登山啦、去海里游泳啦这种无法无天的话题啦。
 从我家仅仅需要步行十分钟。在那个附近就有最棒的景点了。不过嘛，这也就是对我而言啦。
 时间是晚上九点。外面已经彻底黑了。父亲和母亲都没回来。出门的绝好时机。我换下居家服，换上刚买来的时尚运动衫，戴上卡其色的帽子，穿上了白色运动鞋。
 打开玄关门走出了室外，窒息的热浪包围了我。忽然想起已经进入了六月了呢。仔细想一想，这两个月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我没有参加社团。现阶段也没有去兼职打工。
 多希望——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发生呢。
 大概我可以自信地说，只有跳舞这件事我很喜欢。自己跳舞也很开心，只是看别人跳舞的视频就能心花怒放。尤为喜欢hip-hop。酷炫的大招一出，身体都会尽情旋转，有点坐过山车的感觉。
 不过嘛，跳舞到现在为止都只能说是兴趣。我是打算一直跳下去，也曾想过，说不定我可以靠跳舞吃饭呢，然而我也不知道现实性能有多少。
 双亲绝对会强烈反对吧？
 脑袋里七七八八的，我走上了过街天桥的楼梯。
 走到了长长的人行道中间位置，靠在护栏上。
 在我的下方，有很多车开着车灯驶过。
 仿佛就像是光的波浪一样，雕刻着夜晚，
 天桥上的风景不管看多少次都不会看腻。站在这里的时候，会发现这个世界中有着形形色色，种类繁多的汽车。
 白色和灰色的车很多。偶尔会有纯红色的法拉利在路上飞驰而过。车厢里堆积了很多钢管的卡车会不会倒下呢？有点担心。飞驰在车与车之间摩托车别摔倒了，这也让人有些不放心。mini cooper这种迷你车型在路上奔跑的样子真可爱。
 好平静呐。要是这样的时间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胡思乱想中就下起了雨。不是滴滴答答的感觉，而是哗啦哗啦的，就像瀑布一样——唰地一下就落了下来。我想冲刺回家，但是又放弃了。
 没错，我还不知道下雨的日子里天桥上会看到什么景色呢。机会难得，我决定看一看。
 十分钟，二十分钟，我望着汽车冒着大雨行驶在路上，身上开始瑟瑟发抖。
 虽说夏天近在眼前，但是到了晚上气温还是很低的，被雨打湿了小老鼠就这样站在这里，当然会冷的啦。
 “差不多该回去了呢！”就在我产生这个念头的瞬间，发现自己的头顶上撑起了一面伞。
 「你在这么大的雨里干什么呢？」
 很有穿透力的声音。
 与其说这是个男人的声音，还不说这是一个略显低沉，但又高亢清澈的少年声音。
 宽松版的T恤衫很适合他。
 个子很高，皮肤好白。
 论长相，我觉得完全可以和世人所说的帅哥相提并论。
 「我喜欢淋雨呢。没问题啦。」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看看跑来跑去的汽车。」
 接着少年沉默不语
 眼神中透着狐疑，静静地盯着我。
 啊，我这才回过味来。
 难道说，我这种状况被误解了吗？
 「我说啊，难道说你以为我会从这里跳下去？」
 「……嗯。所以我在想，要说些什么阻止你，有点难。」
 「我才不会那么蠢呢！就算是自杀也不会从这种地方跳下去啦！摔倒地面上之后还要被好多车压过去，才不行呢！」
 「那你不会死吧？」
 「我不会死的。」
 「太好了。」
 说着，少年的脸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那神情熠熠生辉，我不禁有些失神。
 「你要去干什么？」
 「去买东西的路上。该怎么说呢，我最近刚搬到这边。便利店在哪里我还不知道。我还以为走到路上总会有办法的」
 「罗森可以吗？」
 「诶？」
 「我带你过去」
 虽说有点跑题了，但是这是帮过我的少年。要是有困难的话，带路也是人之常情吧。
 我已经从头到脚都被淋湿了。明明毫无意义，少年还诚实地将伞分给了我一半。
 「哎，你个子好高呢！我在女孩子里面也算不错的了，身高一米六八。你多高？」
 「有两年没测过了，大概一米八二吧」
 「哇！超过一米八了。你很受欢迎吧？」
 「没有没有。我并不是在谦虚，真的不受欢迎。我还希望有人能教我受欢迎的秘籍呢。」
 原本以为是帅哥的玩笑，但是听起来语气很认真，后背也蜷缩起来，显得有些垂头丧气。于是我决定不再更多地触及受欢迎话题了。
 便利店这种东西，只要稍稍走几步，很快就能找到。偶尔我也会感到厌烦，实在是太多啦。
 我在东京这样的大都市出生、长大。实在是太便利了，所以常常会感到寂寞。
 下了天桥，步行三分钟就有一家罗森。
 「好啦，罗森。」
 我指着店铺说道。
 「帮大忙了。要是我一个人的话，会往反方向走。大概会迷路吧」
 「哈哈，你那么高的个子会迷路」
 少年说的事情一个接一个地戳中了我的喜好点，这是一个有趣的家伙呢！
 「那个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呃？我吗？」
 「嗯！作为你带我过来的谢礼。冰激凌、巧克力还是肉包子？」
 「真的吗？你人真好！」
 最后我选择了240日元的宇治抹茶冻糕，少年拿了过去放到购物筐里。“稍稍有点贵，不好意思啊”我心里致谢道。
 说回少年，他从货架上拿的都是普通的食物。烟熏鸡肉沙拉，大份的意大利面，稍稍加热就可以速食清汤。
 看起来似曾相识呢
 我知道这个阵容。
 嗯，没错。
 他这个几乎和我今天晚上吃的东西一样。
 等少年结完账，我们一起走出了便利店。我并没有买伞。现在买也没什么意义了。
 他单独将我的宇治冻糕分在了另外一个袋子中。果然是个机灵鬼呢。
 「谢谢你请客。」
 「嗯」
 我们继续平分雨伞，向着天桥走去。虽然我们谁都没有特意说些什么，但是完全没有感觉到尴尬。
 奇怪的家伙。
 明明绷着脸一点也不和蔼可亲，但走在他身边莫名地就会平静下来。
 「呐，你有没有养猫或是养狗？」
 「没。之前一次都没养过。生物的话……小学时候养过独角仙。」
 我还以为他是因为养过小动物，所以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气质。结果并没有。反正我是不想将自己和独角仙相提并论。
 走着走着，看到停车场的一角有一个红色的足球在转动。我快跑两步，跑向那边，用鞋底踩了踩球，试了试有没有压力。足球气很足。
 「嘿！」
 我将足球踢向了少年，并没有摆出射门的架势，只是普普通通的传球速度。
 「哇」
 少年右手撑伞，左手拿着购物袋，身体并不平衡，所以差点摔倒。但是还勉强接住了飞过去的足球。
 接着，他用右脚开始颠球。一、二、三……十、二十、三十……七十八十……。
 「哇」
 我不禁出声惊呼。不全是震惊于他稳定的颠球技术，更让我感慨的是，他拿着伞和购物袋都可以用脚控制得这么灵巧。
 「给你」
 数到一百次的时候，少年把球传给了我。
 「很擅长啊。体格也这么好，莫非你是足球队的？」
 「只是小学的时候参与了当地的足球俱乐部而已。」
 我又将球传了回去，我和少年继续着对话。
 「那现在呢？社团参与的体育社团吗？」
 「社团活动之前的事情了，我现在不上学。」
 「这样啊」
 我没有问更多细节。第一次见面的对象，过多追问是很没礼貌的。
 「在家你做什么呀？」
 「就很普通。看看电影，读读漫画，玩玩手机」
 「很普通啊。」
 「还有我会画画」
 「这就不普通了呢。兴趣吗？」
 「我也不知道，想要做设计类的工作吧。从美术大学或专科学校毕业后，从事海报或设计之类的工作。原本我就喜欢画画，但我又不想做画家或是插画师。我自己觉得想要做比那些更抽象些的设计类工作，从这个角度来说，或许并不是单纯的兴趣。」
 于是，我沉默了。
 「啊，抱歉，第一次见面的家伙就这么说话，很恶心。」
 「没这回事！」
 没错，完全没有这么一回事！
 我是无意中被少年的话感动了。
 直到刚才，他还和我一样板着个脸，结果一谈起了设计，他的双眼中就散放着光辉。就像是引吭高歌一般谈及自己的理想。
 真好，这个人能很好地面对自己的未来。
 对此我很羡慕。
 「像这样堂堂正正地说自己喜欢的事情，我觉得很酷哦！」
 听我这么一说，少年将足球停在了自己脚边，用力地挠了挠头。一定是他掩饰自己害羞的方式吧？
 我们将足球放回原位，继续向前走。很快就天桥就映入眼帘。我像是配合少年的动作一样，一步一步走上楼梯。
 「你搬到什么地方了？」
 「从这个楼梯下去右转，大概走五分钟后再向左转。」
 「嗯，是有个大公园吧？里面有两根超大的混凝土管子。」
 「有！我总觉得那个混凝土管怎么回事啊？小孩子骑在上面玩没问题吗？」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就有啦。姑且设置了防止摔落的措施呢。」
 即便是脚步放慢，走着走着还是很快到了天桥的末端。
 「我从左边下去，那就在这里别过吧？」
 「嗯。真的些许你带路。帮大忙了。」
 「因为是邻居，或许还会见面呢」
 「是呢」
 「再见啦」
 「再见」
 心情有些奇怪。明明就是给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孩子带了个路，我的心脏却跳得飞快。
 「啊，等一下。」
 身后传来了唤住我的声音。
 「怎么了？」
 「那个，那个啊。」
 「什么啊，干嘛扭扭捏捏的呀」
 「名字！」
 「名字？」
 「你的名字，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吗？」
 仅仅听他声音在颤抖就能明白，少年现在十分紧张。
 诶？这是什么。
 我根本不讨厌告诉你我的名字，有点像是深夜中被搭讪呢，所以我也有点紧张了。
 为了放松我紧张的身体，我决定纵声高呼回复他。
 「路易呦！佐岛路易！你的呢？」
 「龙马！卯木龙马！要是能再见面的话，就请多关照啦！」
 身材高大的少年，高声说了那么一句之后跑下了天桥。
 每一个动作都那么可爱。我笑了起来。
 感觉好久没这么心情愉悦了。
 雨水的声音，摩托车的引擎声音，从车站那边传来的醉汉们的声音，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开心。
 龙马。我悄悄地试着念了一遍。
 龙马。龙马。
 原来如此。说不定这个名字还挺符合他的外表和气场呢。
 对了呀，卯木这个该怎么写呢？
 脑袋里胡思乱想着，我跳过了水洼，踏上了回家的路。
 †††
 哐当哐当，钟声响起。
 这是上课开始的铃声。
 我坐在教室左端的座位上，眺望着窗外。
 花瓣散落的樱花树，正在建造中的新教学楼的工地现场，令人更感到窝在教室里好可惜的蔚蓝天空。
 在我恍恍惚惚期间，老师走了进来。随后又开始了漫不经心地讲课。
 我不喜欢学校的课堂。
 准确地说，是讨厌上课中的老师们。
 听了学校的讲课，总觉得自己都要变成非人类了。老师们仅仅是作为工作，不咸不淡地讲着课，是不是他只是将我们当作坐在椅上的雕像了吧？
 肆意妄为地聊着数学和世界史，还说什么要在这里出题。我又不是为了考试中的那点好分数活着的。
 我几乎就不听课，会利用这样的时间看一些自己喜欢的漫画和小说。并不是偷偷摸摸地在桌子底下读，而是光明正大地摆在桌子上读，老师当然会发现，不过也没有任何人会来提醒。
 只要保持安静，对每一个学生都不关心的吗？
 还是因为我是问题儿童，所以被放弃了。
 不懂是哪种情况。
 开始读小说是在升上二年级开始的。一年级的时候我一直都是看漫画。结果有一次，老师对我说“上课不听讲，净读些漫画，最终只能变成蠢蛋！”我生气了。于是就换了一种方式，上课不听讲，取而代之的是读小说！
 虽然我没怎么认真读过正经小说，但是最近一点一点地有点迷上了读小说。本来我对小说是没什么好印象的。阴暗，厚重，晦涩难懂。大概就是这种印象吧，所以我也没有想过刻意去读书。
 但是去书店和图书馆里转一转，翻看一些感兴趣的书籍之时，就会有完全不同的景色展开在自己面前。当然还是会有我不擅长的死板家伙，不过嘛，也陈列着很多轻松易读，会牢牢抓住我的心的作品。
 时不时地我会买文库本，昂贵的书我也会去图书馆中借。上课的时候和睡前我会哗啦哗啦地不停翻阅。很不可思议。和漫画不同，明明就没有画任何画，但读优秀作家写出来的文章，感觉眼前时不时地就会展开和小说中一样的风景。我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人物的长相。
 格外开心。
 午饭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千穗和知世三个人一起吃。
 有时候会去学校食堂，有时候会偷偷地溜出校园去便利店买吃的，各种各样吧。
 有一个我们都很中意的地点。
 是在北教学楼后边的一片小树林里面，那里面有一个小桌子和长椅。
 这里是一个几乎不为人知的秘密地点。在小树林里面吃便利店中的炒面面包，看起来就像是很时尚的道具一样。
 「我们的班主任，满满的昭和感啊。」知世说道。
 「我懂，我懂。就那种体育会系的标准，或者说热血也行的感觉，拿个竹刀也完全没有违和感呐」千穗回答说。
 两个人说得异常精准，我不禁笑出声来。
 就是这样呢。
 不只是我一个人讨厌大人这群人呢。
 不过我们不会一直抱怨下去，我们转向了下一话题。
 「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艺人！」
 「谁呀？」
 「这个，这个。」
 我们轻松地聊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看 YouTube 或 TikTok ，一起吃着午饭。
 恋爱八卦也会常聊。虽说会聊，但我眼下和恋爱绝缘，所以也就只能附和千穗和知世几句，十分遗憾。
 知世从初中就开始喜欢同一个人，相当从一而终，不过千穗嘛，就很轻浮了。每两周就换一个男生，要是喜欢上了另外一个人，马上就换掉。如此循环不止。
 哐当哐当，钟声又响起。我们絮絮叨叨地聊个不停回到了教室里。午后的课程是从英语课开始的。“发期中考试卷子”老师说了一句。听到他叫我名字过去取回了卷子，分数还马马虎虎吧。九十二分。
 「哇，路易。你都超了90分了？！分数快是我的两倍了呀！」
 千穗大声叫道。知世似乎分数也不太高。两人一起在那边“不错啊，不错啊”地对我发着牢骚。
 我几乎没听过学校讲课。取而代之的是，每天在家里会差不多用两个小时学习考试内容。
 我也并不是特别讨厌学习。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听老师在那里照本宣科，捧着一本书在那里棒读。在家自习的时候，搞不懂的地方我就去谷歌上搜索一下，大部分都能找到相关部分的详细解说视频。
 即便如此，也有实在弄不明白的时候，那我就去问爸爸。我虽然不知道他是具体干什么的，但是那人是大学教授，从事分子生物学的研究。高中理科生这点英语他可以轻松搞定。那才是非常快的速度呢。
 「这样就明白了吧？」
 「嗯，谢谢爸爸。」
 这就是我和爸爸对话的全部内容。类似兴趣啦、最近怎么样啦、这些东西一概没有。爸爸不仅仅是回家晚，周末或是休假在家的时候大部分都窝在书房里，否则就是出门去。我就算是和他说话，他也只会和我说「现在很忙。」
 然而，每次我去问他学习上的问题，他都会很开心地做出解答。这个人，似乎想让我上名牌大学，将我培育成社会精英。爸爸和妈妈虽然不是一对恩爱夫妻，但是关于我的教育方针意见似乎是一致的。
 而对我来说，像现在这样的风格才是最开心的。
 在家里每天两小时的学习，说麻烦也麻烦吧，不过只要宣扬一下自己在学习，父母的心情就会变好，总比将家里搞得冷冰冰的要好吧。这就是世人所说的处世之术呗。
 只是，不过嘛——
 对于这样活着的自己，时而会感到着急。
 †††
 今天份的学习也完成了。
 英语单词、英语短句、阅读理解各用了四十分钟。
 数学里面的微积分，这玩意我是不知道它有什么意义，不过我变得可以一点点地读英语文章是因为它可以产生对未来工作有用的具体印象，所以喜欢英语阅读。想想自己能入职外资企业，去纽约流利地使用英语工作的模样，意外地开心。
 呼～啊～我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以同一个姿势学习，感觉身体都要僵成一整块了。
 很稀奇，今天爸爸和妈妈能两个一起早回家，但是根本听不到谈笑的声音。
 爸爸自己随便在外面吃完了饭，妈妈什么也没说就点了UberEATS（外卖软件）。我家从好多年前就这个样子了。
 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
 虽然还不想睡觉，可是也没有心情看视频打发时间。
 半吊子的感觉
 突然间，昨天遇见的少年的脸庞浮现在眼前。
 龙马吗？
 我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总体来说是认生的，需要好长时间才能关系变好。
 可是为什么呢？
 昨天被龙马搭话的时候，我一点都不紧张。
 那感觉，就像是青梅竹马和我轻松打招呼一样。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完全没有不愉快的感觉。
 不由得萌生了想出去散步的心情，我将头发从后面束起，换上了外出的运动衫，走出了家门。关上玄关门的时候，我用力地发出了“砰”的一声。
 顺便做一做运动，我快步跑了起来，跑向十字路口。总感觉要比平时脚步轻盈很多。
 跑上楼梯，眺望着和往日里一样的车流。
 深夜时分的路上很空，所以很多车开得飞快，会不会出现事故呀？我开始担心别人的事情。
 「佐岛」
 手扶着栏杆，身体靠了上去。过了一会身后有人叫我。
 你看，果然吧。
 我刚才一直都在想，他是不是在和我想一样的事情呢？
 「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毫不隐瞒地将自己感想告诉了他。
 害羞啦、难为情啦，一概皆无呢。
 就是开心，因为龙马做出了和我预想一致的行动。
 「我也是在想，说不定你会在这里呢。」
 龙马倒显得扭扭捏捏的。
 说不定是和外表反差的腼腆男呀。
 「佐岛你每天晚上都来这里吗？」
 「每天晚上？不至于吧。一周有三四天，差不多那样吧。」
 「还是挺多的呢。……开心？」
 「嗯，开心呢。」
 龙马似乎不太能理解，抱起了胳膊。
 「这个城市，我没有熟悉的感觉。」
 龙马的声音有点懦弱，说道。
 「你说你是刚搬来的吧？之前你在哪里？」
 「静冈，海边的一个城市。城市后面依着山。骑自行车到港口也就是骑15分钟。超级乡下。」
 「离港口近真好。能钓鱼，能抓贝类，当场就能烤着吃吧？」
 「是啊。早上在海边散步的时候，渔夫大叔们就会将抓来的海螺用网烤给我们吃。」
 「真好呢。」
 「景色也很好。慢慢悠悠爬山的路上，一到转弯处就能看见大海。在红色的天空映衬下，海也变换着颜色。看到那幅景色就感觉很开心。」
 「好漂亮的地方啊」
 「乡下不方便的地方也很多，不过包括那海潮的味道以及那青草的味道，都让我很喜欢那座城市。而来这边已经过了一周时间了，依然无法静下心来。街道上人多拥挤，即便是打算仰望天空的时候，高楼铁定会闯进视野之内。不过，大概会有喜欢这样夜景的人吧？但是我不觉得那些大楼就算是会闪闪发亮也不漂亮。」
 「原来如此呢」
 龙马话里说的并不是景色和风景这么简单吧？
 我一直住在东京，即便是我，偶尔也会感到这座城市的冷漠。
 初一的时候，我在涩谷的全向十字路口掉过一次钱包。是妈妈刚买给我的，真皮的红色钱包。我急忙蹲下身去捡，可是人实在太多了，怎么也够不到。
 就这样，信号灯变成了红色。我只好暂时回到路边，等到红灯变绿的一瞬间，我直线冲了过去，终于捡起了钱包。
 可是，当时在场的那些大人没有一个人说帮帮我，对此我感到十分悲哀。
 既没有一个大哥哥出来说一句“我帮你捡”，也没有一个大姐姐抚摸着我的头对我说“没事的，放松一些”。生活在这里的人对孩子对其他人都是漠不关心的，我这么认为的。
 可是——
 「我也并不是全部都喜欢。这城市嘛，也有些不错的地方呢。比如这座过街天桥上的景色。」
 我这么一说，龙马转过脸去。
 「或许和龙马喜欢的山和海不一样。但是啊，你看，看那边。急速行驶的汽车就像一粒接着一粒的光点。然后就这样很多、很多光粒连接起来，一粒走了，下一粒又追了上来。你再看更远的地方！它们和大楼的光重叠到一起，于是，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这小小的宝石碎片。看起来不像那样吗？」
 龙马用左手食指抵住嘴唇，略作思考。
 「是啊。总觉得，听佐岛这么一说，真的可以看到那种景色呢。从这里看过去的话，我也喜欢。来东京之后，我第一次感到有什么东西好漂亮。」
 “谢谢”龙马对我说道。
 是个有礼貌的家伙。对我如此正式地道谢，我自己心里倒意外觉得有点难为情呢。
 为了掩饰害羞，我提议去便利店。龙马似乎也没有任何疑问，和我并肩走着。
 一起去买了罐装咖啡，回到了天桥上面。我们眺望着宝石颗粒流淌离去的模样，慢慢喝着咖啡。
 和龙马聊天的时候，时间都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中，时间就到了凌晨两点。
 「糟啦！这样下去只能睡五个小时了呀！哈，学校偷懒啦。」
 「佐岛你还好好地去上学吗？」
 「唔，你这说法有点让人在意呢。我看起来像是那种逃学的角色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很了不起。」
 「……没什么啦，就算是窝在家里也没什么特别想做呀。有聊天对象正好可以打发时间啦。」
 「今天我也试着去学校吧。转学之后的第一天，马上就被人讨厌了呢。虽然被同学问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因为我很紧张，跟不上大家说话的速度，没能好好回答。结果就被人说成乡巴佬，傻大个之类的。第三天头上还被人泼了果汁。」
 「所以，你就开始变得拒绝上学了？」
 「很土吧？」
 「哈？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无聊的地方，无聊的人。你要是有这种感觉，那就跟着这种感情逃走就是了。」
 我很生气。
 生气那些说龙马坏话的人，生气那些将龙马当成傻瓜的学校学生。
 第一卷 第二章 Children's Toy
 今年梅雨季早早就出梅了。
 原本就是晴天比较多，说是什么空梅现象，而且六月的最后一周宣布出梅，所以有些担心会不会干旱。
 晚上先不提，白天还是晴天比较舒服。
 进入七月，即便是和六月一样的晴天，但完全没有了潮湿苦闷的感觉。
 大概三天一次，我会和龙马一起去学校食堂，或是下学后躺在学校后面的草坪上聊天。
 我真的想每天都和他在一起，但是我又不喜欢忽视千穗和知世，而且龙马在班里需要交朋友，我要避免让他错失这种机会。
 而且，针对我和龙马的关系，似乎早就有人说出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了。
 只要保持恰如其分的距离，能见面的话我们就很满足了。反正每天晚上我们都会见面。
 就这种感觉，我打算平和快乐地度过每一天。然而，无论什么时候，幸福的身后总会有陷阱。
 午休的时候，我在和龙马一起玩投接球游戏的时候发现了异常。
 体育馆后面恰好有一个排球扔在那里，于是我们两个商定了规则——不能瞄准脸。随后开始互相投球。毕竟伤到脸还是很讨厌的。或许令人难以置信，但我们都是高中生了，投球的速度虽然说不上多优秀但也还凑合。
 因此，我决定瞄准龙马的身体用力投球。
 「注意啦！」
 和我这声热情洋溢的口号声完全相反，球却划出了一条摇摇晃晃的抛物线，飞了出去。呃，这个……投球也很难。
 我觉得他会轻松接住球，实际上龙马也轻松地抓住了球，
 ——接住球后，他按住侧腹部，轻声呻吟了一声蹲了下去。
 好奇怪。我急忙跑了过去，问他有没有问题。
 「没事的。什么也没有。」
 与这句话相反，龙马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我走近一看，从T恤的间隙中可以看到锁骨附近——
 紫色的淤青，
 「龙马，你把上衣脱了！」
 「不要，真的什么都没有。」
 「赶紧！脱下来！！」
 我无视了绷着脸的龙马，强行将T恤拔了下来。
 龙马的身体上有好几块血印子。
 已经变成了紫色。
 胸口、腹部、后背都有。
 上臂和大腿肯定也有血印子吧？
 这不是能玩抛接球的状态吧，不是吧？
 「这是谁弄的？」
 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向他发问道。龙马没有回到我。
 「是大河内，对吧？」
 一瞬间龙马的身体抖动了一下。
 Bingo！
 有关大河内的传闻在一年级的时候就有各种各样的版本流传。他以棒球部王牌自傲，瞧不起其他人，一时心血来潮都对其他人拳打脚踢。
 之前龙马身上就有过淤青。龙马只是用“找茬”这个词来形容这件事，
 但是这不是。绝对不是。
 不是在找碴。
 完完全全就是暴力。
 「路易！」
 根本没有理会龙马的阻止，我朝着教学楼跑了过去。
 目标：2年级F班。
 哐当。
 教室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
 因为是午饭时间，大多数学生都去食堂了，教室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名学生。
 其中有一张脸我是我以前见过的。
 光头，脸盘凸凹不平，很有气势。
 身高要比我高很多，体格也很壮实。
 那家伙身边站着两个小跟班，正优哉游哉地喝着牛奶咖啡。
 光是看到他就更加生气了。
 我径直地走向了那家伙。
 对方先看见了我，随后打了声招呼。
 「哟，这不是佐岛吗」大河内嗓门粗哑地说道。
 「你干了什么？」
 「哈？干了什么？呦，小脸儿可真恐怖。」
 「少没正形。我问你，卯木龙马，你认识吧？」
 「哦，认识呀。转学生卯木嘛。那家伙怎么了？」
 「你对龙马施暴了吧？」
 听我这么一说，大河内瞬间愣了一下，紧跟着和小跟班一起笑了起来。
 「难不成，你因为卯木的事情在发火？诶？那家伙哪里好啊？因为是个弱鸡所以刺激了你母性的本能？」
 「你对龙马施加暴力了吧？」
 「烦死了。别说的那么离谱！好吗？玩游戏的时候挨了几拳，中了几脚罢了。我们在玩，玩游戏！男高中生之间的可爱的嬉闹。」
 「你自己不觉得是做了坏事吗？」
 「我说过了啊，太离谱了。你喜欢那种竹竿儿吗？不过嘛，挺合适的。俩人在学校的角落里，忽悠忽悠地腻歪在一起。」
 「我知道了」
 已经没有言语交涉的必要了。
 我走向大河内，在他近前，一个回旋踢向他的下巴全力踢去。
 左脚为轴，高高举起右脚，漂亮地旋转。
 脚背上清晰地留下了踢到硬物的触感。
 但是，我不会就此罢休。
 如果对手认真地反击的话，我终究是赢不了的。
 要趁着他冷不丁挨了一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不断地进行攻击。
 「别他妈的逗我了！你这个混蛋」
 低声斥骂中的寒意让自己也有些惊讶。
 我抓住大河内的胸口，一拳打在对方脸上。
 一拳，两拳，三拳、
 「你不要以为你棒球打得好一点，打架厉害一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就因为龙马是转校生，因为他还没熟悉这里，你就可以小瞧他！什么甲子园，狗屁王牌，那些事情都是无所谓的吧！龙马要比你温柔，要比你诚实一亿倍，你这个混球！」
 「路易，住手！」
 就在我准备挥出第四拳的时候，被人叫停了。
 龙马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
 虽然我被抱住了双臂，但兴奋并没有冷却，还打算扑上去。
 大河内也被我的单方面殴打激怒了，完全无视了我是女人，举起椅子就准备扔过来。
 见状龙马赶忙猛扑到我身上，托他的福，我并没有挨到甲子园投手扔出的椅子。
 围观人群也聚了上来，乱作一团。
 龙马一个人怎么也拦不住大河内，只能和其他男生以及老师一起制止住狂吼着「我要宰了那个女人」的大河内。
 骚乱平静下来之后，我们被老师带走了。
 大河内和我们被安排在不同的房间里，龙马和我在一间房间里。
 明明我们都还站着，瞪着我们的教导主任就在我们眼前坐在了一张气派的座椅上，有些生气。
 我和龙马的班主任一言不发地站在我们身旁。
 大概他们的工作是在我们暴走的时候镇压住我们吧？
 真讨厌。
 好久没有想起原本我就讨厌老师这件事情了。
 「佐岛瑠依同学，我听说，刚才你在午休的时候突然袭击了大河内君吗？这是事实吗？」
 「嗯，是事实。」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对我最重要的人施暴。」
 在我这么说的一瞬间，明明没有事前商量的龙马一下子脱掉了上衣，裸露出上半身。
 在这种场所让他脱下衣服真是抱歉了，但是让对方看到那几个紫色的血斑会更有说服力。
 「正如您所见」龙马说道。
 声音要比平时更加有力，更加坚韧。
 「这些淤青，全部都是拜大河内君所赐。有的是打的，有的是踢的，啊，我还被他投过硬球。他说他不喜欢乡下来的转校生。还说我是臭狗屎之类坏话。佐岛同学对大河内出手是为了保护我。」
 “原来如此啊。”教导主任说了一句。
 「卯木龙马君，辛苦你了。身体还痛吗？」
 教导主任对我们说出了关心的话语，这让我稍稍有点吃惊。
 「啊，还……有点吧。刚起床改变姿势的时候，侧腹部和背部的肌肉会痛。」龙马也有些意外，回答他道。
 「是嘛，是嘛。你们一起玩稍稍有点过火了呢。卯木君，我会好好地提醒大河内君注意的，你不用再担心了，没问题吧？」
 「哈？提醒注意？……怎么会这样？」
 「嗯，我想他现在正在校长室，我的意思是，稍后我会当面训斥他一顿的，不要做一些引起误会的事情。」
 龙马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的教导主任。
 就像自己面对着一个无法理解的妖魔鬼怪一样。
 我也如此。
 我的脑袋处理信息速度跟不上教导主任说出的话。
 然而——
 一个接一个，我在脑海中一点点完成了拼图，也就明白了教导主任话语中的意思和他的意图。
 「也就是说，您的意思是放过大河内那家伙吗？」
 我上前一步，瞪着教导主任。
 「佐岛同学，有关你这次的暴力行径，我们并不打算深究。你是出于保护朋友的想法吧？当然，暴力是不好的。不过嘛，大河内君也似乎说了，可以原谅你们。这样一来，我们老师就没必要过度介入了吧。对你的惩罚呢也是没有的……」
 「就因为那家伙可以打进甲子园吗？！」
 我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摆放在我和教导主任之间的桌子又高又大。
 掌心发麻，热乎乎的。
 我的怒火，我的愤怒，似乎就这样被他们转移了。
 「那家伙才是对龙马施暴的人吧！不止一次。是一遍又一遍，阴暗的、不被别人发现的殴打。如果我没发现的话，一定还会持续更久的。这是暴力、这是霸凌！是最差劲的行为！这种丑闻曝光了的话，那家伙会被禁赛的吧，因此就无法打入甲子园了吧？你们就是为了保住甲子园这个名头吧？！」
 「佐岛，说话要谨慎！！」
 平时对学生漠不关心的班主任大概是为了向我们宣传教导主任的苦心，开始说教我。
 怎么能知道呢？那种事情。
 现场正确的一方是我和龙马。
 即使大人们威胁恫吓，也绝对不会动摇这一点。
 我们是不会动摇的。
 怎么会动摇呢？
 「不管怎么说吧！大河内才是制造了暴力事件的人吧，承认吧！」
 「……佐岛同学，我再说一次。在我们的认知里，是你对他施加了暴力行径。作为证人，老师和学生有大把。是你先行对大河内君施加暴力的。这是事实吧？」
 「是的。我也没打算特意否定这一点。」
 「说起来，你那不是轻轻地戳了一下。是对着大河内君的脸连续殴打。这是严重的暴力行径。」
 「你想说什么？」
 「如果你没有任何『反省』的迹象，我和校长打算对你做出退学处理。」
 瞬间，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老师这些人并不可怕，我只是不想输给如此肮脏的人类。
 明明我的信念如此坚定，但退学这个词语却让我停止了行动。
 我的眼前浮现出爸爸和妈妈的脸。
 那两个人，一直以为我在学校里是好学生，理所当然地坚信我可以去读个好大学，然后去一个好公司上班。
 一旦我遭到退学处罚的话，两个人会开始丑陋的争吵吧？没完没了地争论到底是谁不好。还有没完没了地责备我。那个人会自顾自地哭个不停，说自己怎么培养出这么差劲的一个女儿。
 忍受那个光景会很痛苦。
 虽然我并不喜欢父母，但也并不意味着他们如此争吵我会表现得无所谓。
 「路易，够了。」
 龙马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教导主任，我和大河内君的“游戏”是稍稍有点玩过头了。我也会自己加以注意的。」
 「聪明。自己的身体要自己保护不是？」
 「是的。不过我还想说一句话。像这次这样招惹我就算了，不过要是你们敢采取什么办法伤害到路易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们的。不要太小瞧小孩子了，渣渣们。」
 正气凛然地撂下这句话之后，龙马拉着我的手走出了教导主任办公室。
 †††
 我们手拉着手，沿着河边从学校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之前我和龙马也拉过手，不过大部分都是在晚上，像这样两个人都穿着制服彼此接触还是第一次，我有点紧张。
 教导主任暗示要将我退学，对于他这种胁迫让我感到有些不爽，然而龙马在我的身旁陪我走着，这让我终于冷静下来。
 「啊，对了」
 「什么？」
 「我想起了之前就想和你说的一件事。龙马你穿我们学校的制服很合适呢。」
 「你一直忘了说啊？不过很开心。3Q。」
 我提议在草坪上稍稍躺一会儿。
 今天的天气也是好极了，无所事事虚度时间是最棒的了。更重要的是，我要避免将学校里的坏情绪回家。我想心情愉悦地走进家门。
 龙马沿着水面扔了一个石子。啪、啪、石子在水面蹦跳远离。打水漂的话我也很擅长呢。只需找到一块稍稍大一些的扁平石头就可以在水面上跳十几次。
 我们比了一会儿石子在水面上飘起的次数，突然龙马就不见了踪影。
 是藏到高大的草丛后面去了吗？
 「咦？龙马？」
 对我的呼叫没有任何回复声音响起。
 我有点担心他是不是掉到水里面去了，往那边找去。
 很快就找到了。
 龙马蹲在了草丛中。
 「不是在这里嘛。你在干嘛呀？」
 「啊，路易，别到这边来。快回去。」
 「怎么了？肚子痛吗——」
 「不要来！」
 我看到了龙马在抚摸着的东西。
 一只白色小猫。
 已经不动了，但是还在汩汩地流血。
 我不禁放声大哭。
 其实说我在大声咆哮要比用哭来形容更正确一些。
 虽然在学校里我忍住了，但是这次再也无法忍住。
 就像决堤一样，泪水像洪水一样涌了出来。
 哭了多久我没有计算，总之是哭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就像是明亮的天空跨越黄昏，迎来色彩鲜明的夜晚一样。
 龙马一直在安抚着我的后背。
 渐渐地我的情绪冷静了下来，但取而代之的是无可奈何的绝望吞没了我。
 「今天太糟糕了。是厄运日吧？」
 猫的后背刺入了一支巨大的箭。龙马说他觉得那是一只弩箭。我不理解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有一些人无法理解其他人的痛苦，无法感同身受，这让我生气得不得了。
 「老师都逊毙了，用弩袭击小猫的家伙也是狗屎。畜生。为什么要杀猫呢？我一点都不明白。真是恶心。看见猫的后背被弓箭射穿了，我就觉得自己像是被击中了。我说不清楚，但是这只猫的一部分一定是我。」
 「那样的话，我也是猫的一部分。」龙马说道：
 「看着后背就痛啊。像是感受到了极大恶意。和被大河内拳打脚踢的时候痛感完全不一样。这个像是直接被人攥住了心脏一样，剧痛。」
 说着说着，龙马的指尖渗入的我的后背中。
 愤怒、懊悔、可怜，各种负面情绪一股脑地蜂拥而至。
 这一个瞬间，我们彼此形成了共鸣。
 「或许大家都在愤怒吧」我说道。
 「愤怒？对谁？对猫吗？」
 「要比那个更虚无缥缈一些。对亲人，对社会，或许对整个世界。自己赖以维生的这个世界中发生了如山一般不合理的事情，我觉得他们是无法接受不。所以时不时地这么做一下，见自己心中的烦闷宣泄出来。伤害比自己弱小的存在，获取自己的存在感。」
 “太卑劣了吧。”龙马嘀咕道。
 龙马从口袋里取出车站前分发的纸巾，帮我拭去脸上的鼻涕和眼泪。
 龙马也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不过他看起来像是已经决定了，他自己要忍住眼泪，绝对不要哭出来。
 「喂，路易」
 「嗯」
 「我们俩啊，就帅气地活下去吧。即便是活得再累，活得再憋屈，再生气，我也绝对不要做这种猎杀小猫的事情。我保证。」
 龙马向我伸出了小指。
 见状我也伸出了自己的小指，搭在了他的小指上，上下摇了几次。
 「说好了。我们就帅气地活下去吧。一直到最终。」
 †††
 阴雨连绵。
 我和龙马两个人去买了雨衣，穿着它去玩的话即便是我们弄得满身是泥都没关系了。
 在家庭餐厅吃了好长时间的饭。
 有时候会和一群玩得很糟的人比赛保龄球得分，
 有时候会在空地上练习足球，
 有时候走上两个小时，去一家口碑不错的拉面屋吃面。
 总之和龙马在一起的时间总是那么耀眼，闪闪发光。
 每周大概有五天的晚上我和龙马会在天桥上见面。
 他妈妈工作的酒吧总是会缺后厨帮厨人员，龙马偶尔会去那边帮忙。
 「和路易见面的时间被削减了，虽然有点不爽，但是一周两次打工想起来也还不错呢。」
 龙马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蛮充实的样子，所以我也支持他深夜去打工咯。
 今天也是，龙马去那边打工所以没法见面，不过仅从天气上来看，或许还挺合适不见面的。
 大型台风直接袭击了东京。
 似乎那家伙是十年一遇的强风。新闻主持人说，外出步行的话会被广告牌啦、碎瓶子啦砸到，所以请绝对不要外出。
 我还想过，和他说的相反，风和空气都很平稳呀。然而夜里十一点刚过，台风就真的来了。
 变成了大雨，不仅能听到风呼啸的声音，还听到了像是有什么硬东西撞到了我的房间窗户上，吓了我一大跳。那声音就像是被人扔了一记直球一样，我打定主意，再怎么着还是老老实实地不出门了。
 ——就在我惦记风声的瞬间，龙马打电话过来了。
 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太稀奇了。
 明明在这么晚时候打电话过来的话，他都会事先发条信息确认一下能不能接电话的。
 手机在桌子上嗡嗡地震个不停。
 我伸手拿过了手机，按下了绿色的接通键。
 《喂，怎么这个点钟打电话呀？》
 我喝了一口瓶装的路易波士茶，接通了电话。但是龙马没有回复。取而代之的是呼呼的声响，狂风暴雨的声音越来越强烈。
 《喂！龙马。听得到吗？话说，你那边声音太大了，你一个人怎么在外面呀？》
 《路易，我找到了》
 《诶？什么？找到什么？》
 《我找到了那个。》
 《什么呀？丢什么东西了吗？》
 才不是，龙马对我说道。
 《是找到了改变我们世界的东西。》
 龙马告诉我尽快到天桥去。我连镜子都没照就跑出了外面。水花飞溅。远方有轰隆隆的雷鸣。
 路上还狠狠地摔了一跤。运动服的膝盖处磕破了，伤口入肉，一直在流血。
 不过这都无所谓啦。
 我想尽快看到龙马得到的那个“东西”
 我来到了天桥附近，抬起了头。
 怎么回事啊，龙马这家伙雨衣都不穿啊。
 也没打伞，被雨淋透了吧？
 可是很难得意见，他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小书包一样的东西。
 我跑上了楼梯，喘着粗气对他说了一声“早啊。”
 龙马也回复了我一声“早啊。”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凝重地看着龙马，向他确认情况。
 「我才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呢。」
 龙马就这样回答我说。
 「去一个有屋顶的地方吧！要是被雨淋湿了，弄坏了就笑不出来了。」
 「是吗」
 我跟在龙马的身后走下了天桥，朝着需要步行二十多分钟之外的高架桥走去。和龙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我在前面领路，像现在这样我被他带着走，总觉得有些奇怪。
 我的视线转向了龙马抱着的一个黑色小包上。
 在深夜中，那个黑包显得更黑了。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差不多快凌晨三点了吧。
 台风还在刮着。
 “小心别被吹飞了”龙马叮嘱我道。
 沿着河边按一定间隔设置了路灯，因此高架桥下面要比想象中亮堂不少。
 至少可以清晰地分辨出龙马的脸和书包的形状。
 「路易，我们俩都湿透了，毛巾这些也没准备。太兴奋了，一下子全忘了。」
 「我也是。雨衣毛巾这些完全就没考虑。」
 「路易你膝盖擦破了。没事吧？」
 「一点点啦，没事没事。喂，赶紧给我看看呀。」
 「我知道了。」
 龙马的手势很慎重。
 就像是接触易碎的宝石一样，他双手轻轻地伸入包中，取出了那个“东西”。
 「就是这个」
 ——龙马的手中握着一支手枪。
 在我的印象中，枪几乎都是黑色的，但是眼前这家伙完全被涂成了银色，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我能拿一下吗？」
 「嗯。但是枪口一定要向下。」
 我伸出了双手，结果了银色的铁块。
 哇。
 沉甸甸的触感。
 这可是能夺取人们性命的重量。
 「我在店里最后是打扫的时候发现了它。」
 龙马妈妈工作的那家店凌晨一点关门。
 顾客的层次似乎也并不是太好。
 普通的酒吧中当然是禁止手脚上不干不净的，对工作人员纠缠不休的客人也是禁止入内的。不过不会因为他们是黑道人士就将他们赶出去。
 据说有个叫杉本先生的黑道人士相当中意龙马。
 我听龙马说就算很晚他也不喝酒，工作也非常卖力。我怀疑他讨好龙马是为了让他妈妈看到自己的优点吧。
 总之，杉本先生每周会来两三次，也是常常光顾了。也因为他的频频光顾而且花钱也很痛快，所以他也算是店内重要的“客人”。
 今天杉本先生也来了，不过喝醉了。和龙马的妈妈以及店内的女店员全都纠缠了一圈之后，实在抵挡不住睡意，在沙发上睡着了。
 即便如此，告诉他店内打烊的时候，他还是满口说着「抱歉，抱歉」随后结了账，走出了店外。
 只有龙马一个人注意到了黑皮包。
 他知道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最安全的办法应该就是马上追上杉本先生，告诉他落东西在店里了，然后将皮包转交给他就行。
 然而龙马却没有那么做。
 一个黑社会成员如此慎之又慎地抱着的包里面的秘密是什么？对此事的兴趣战胜了恐惧心。
 在店里营业期间，不管山本先生对女人多么痴迷，多么精虫满脑，都会将那个包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龙马将包悄悄地带出了店外，确认了里面的东西之后，兴奋不已给我打了电话。
 「这不是玩具枪吧？」
 但愿不是这样，我心里默默地泛着嘀咕。
 龙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开心的事情，要仅仅是个模型枪的话，那就没有意义了。
 虽然以后可以当作笑话来讲。但是我们感受到的生活的艰辛没有任何改变。
 「试一下不就行了。我和路易都不太懂枪械知识，连怎么拿枪都不太明白。」
 「是的呢。」
 我再一次看了看手里这个像是枪的东西。
 几乎所有的地方都银光闪闪的，只有手握住的地方是黑色的，上面刻着星星的标志。
 「给我吧，我来试一下。」
 「嗯」
 龙马的话语要比平时平静很多，所以我也理所当然地将手枪递给了他。
 可以听到“咔嚓“咔嚓”的金属声音。
 「你要怎么弄呢？」
 「我想将弹夹装上去。好像要比想象中难……一些。有些令人着迷。这样……应该可以开枪了。」
 「朝哪里开枪？」
 「那边那个沙发，看起来挺合适的吧？」
 高架桥下面扔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蓝色的罩布、用旧了的冰箱、沾满沙子的塑料游泳池、足球球门的网、断了腿的床……以及还有一张尚能使用的沙发。
 那是一个单人沙发，茶色的皮革尚且还泛着光泽，感觉扔了也太可惜了。
 我和龙马在YouTube上搜索持枪的姿势以及射击的注意要点之后，站在了沙发的正对面。
 龙马端着枪的手向前一伸。
 看一来像是有一点在微微颤抖。
 「好，开枪吧！」
 「嗯」
 「即使是模型枪，也不要太失望啊。」
 「那就成了笑话了。那就顺手在教导主任身后胡乱开枪吧。」
 「哦，那也不错呀。」
 对话到此为止。
 空气中一片静谧。
 龙马的指头扣向了扳机。
 但是并没有很快扣下。
 触摸扳机，离开，触摸，离开。
 这样反复做了几次之后。
 龙马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
 用力扣动扳机。
 ——平生第一次听到枪响，要比想象中干涩许多。
 枪声在深夜的高架桥下回荡着。
 震动像是传到了我的身体上，好舒服。
 被击飞的沙发上清晰地留下了一个洞口。
 子弹贯穿了沙发，击中沙发后面的墙上。
 最先袭来的感觉是“糟了呀”
 自己居然可以手持真正的手枪，这个距离日常也太过遥远了，稍稍有点，害怕。
 然而，很快！完全可以消除这份不安的兴奋感从身体内涌了上来，毫无道理地感到欢欣雀跃。
 「好酷啊！是真家伙！真家伙啊。龙马！！」
 我的情绪高涨，兴奋不已地抱住了龙马。